这实在是一部太过凄美的政治电影

　　上影节占了六月的天时，五月刚刚结束的戛纳，总有些瞩目的片子，就这样顺势到了初夏的上海。毫无疑问，今年戛纳讨论度极高的电影，是来自亚洲，金棕榈得主《小偷家族》，以及场刊历史最高分《燃烧》，占据了官方和舆论两块高地。

　　包括，贾樟柯的《江湖儿女》，因为是独一的华语电影，国内也是倍增关注。《小偷家族》的光环，使得同在上影节展映的其他今年戛纳新神都有点失色，评审团奖的《迦百农》，最佳导演的《冷战》，都没创下秒空的好成绩。

　　但是电影的好坏，并不依靠热度来评析。我今年上影节的第一部电影，就是《冷战》。早在戛纳电影节时，国内媒体称这部电影是波兰的《芳华》。乍一看，的确有相似的地方，类似的历史背景，类似的文工团表演模式，以及集体主义时代的个人写照。

　　这种表象上的一致，仅仅只能解释为一种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作祟，在相对禁锢的年代，艺术和情欲始终能够代表较为本质的人性，去打破枷锁。在文艺复兴时期是这样，在中国封建礼教时期也是这样。

　　《冷战》的主要故事，是一对男女恋人，在冷战时期跨越十余年的分分合合。男主角为了民族音乐演出挑选演员，选中了女主角，同时也爱上了她。

　　整个故事采用了戏剧式的分幕结构，每一次大幕拉上再打开，就过去了几年，变换了空间，这样节省了很多过程性问题。尽管是黑白的影像，《冷战》从头至尾，都充斥着激情。好似黑白的形式，以及刻意冷酷的镜头，都是为了压抑这种激情，不让它们溢出银幕。

　　影像风格上，的确有对于《修女艾达》的延续，并且在形式上更为刻意的，这种刻意也是在用影像直接叙事，通过符号性元素的编码，让观众去意会剧情，而并非直接接收信息。

　　其中女主角表演的一首歌，前后出现了三次。第一次是在海选时，她说这首歌在一个苏联电影里听到的，关于心，关于爱，她很喜欢。在这个节点，她唱这首歌完全凭记忆清唱，她唱的是她自己的向往。

　　第二次出现是演出合唱，被改编成了一个节目，公开演出，也就是加以了国家意志在其中，为意识形态而唱，是她生活的现状。

　　第三次再唱，是巴黎的酒吧，男主角钢琴伴奏，成了爵士乐版本，她获得爱情，但不是理想中的爱情，反倒是觉得妥协和变形。

　　一个爱情故事里，有趣的篇章，往往不是相逢，而是重逢。

　　《冷战》之中的重逢与离别，如情节剧一样激烈。好像每一次分开都是最后一次见面，好像每一次重逢，都可以获得永远的幸福。这种错觉也是来自于历史背景，毕竟两个人中间有一道柏林墙，每一次的离别和相逢，都需要逾越这道鸿沟，好像在做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样。

　　影片借由跨越铁幕的艰难，放大了他们情感的坚韧度，但同时也设立出一个两难的局面。他们本身生活在波兰，在波兰无法获得幸福。他们分居巴黎和华沙时，依然无法获得幸福。他们一同在巴黎时，更没有幸福可言。那么两个人情感历程的终点，到底在哪里？

　　这还依然是一个政治问题吗？

　　当然，因为人类情感本身就是一种政治。我是在15岁时读的《生命不能承受之轻》，后来艺考时准备的考场书单，也有这本书。老师问我怎么解读这个书名？“不能承受”和“轻”是两个矛盾的对立点，既然是轻，为什么会不能承受？但当两者的维度变幻之后，矛盾的点就消失了。

　　当“轻”是一种客观存在，而“不能承受”是一种主观感受，自然就可以说通这句话。米兰·昆德拉的不能承受之轻，轻是当时东欧的局势，政治局面是没有实际的重量的，没办法称出一个具体数字。但是对于那代知识分子心里的打击，是重的，不能承受的。

　　无论生活在冷战的哪一段，对于这对爱侣来说，这段感情都找不到合适安放的位置。因为他们始终在铁幕的压迫之下，短暂的欢愉和自由，也不过眼前的假象。

　　其实我从头到尾，没有觉得《冷战》像是《芳华》。但在开头，到波兰各地采集民歌一段，让我想到了陈凯歌的《黄土地》。

　　《黄土地》里也有两个世界，但这两个世界不像是《冷战》一样，属于空间维度，对立并存。《黄土地》里是时间意义上的两个世界，一个先进，一个落后。王学圻从新的世界，都旧的世界，找寻旧世界里美好的东西，他找到了，但是没办法真的带走，只能带走一个影子。

　　旧世界的人想跑去新的世界，找寻美好的东西，她有没有成功？我们不知道。《冷战》里既然是对立并存，我们可以姑且称之为A世界和B世界。他们A世界里看到了美好的东西，也就是发生了爱情，渴望在B世界里实现这段爱情。却发现B世界只能毁坏爱情的美好，于是再度回到A世界，就算双双牺牲自己，好像也很难获得成功。

　　移民、难民、新的铁幕，是近年西方很关注的艺术主题。中国电影(600977,股吧)正式进入西方视野的80年代，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在一个剧变的历程中，包括中国本身，也在不断变化。

　　西方看到了这个时间点，中国电影呈现出的对这种变化的反应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它也是符合西方在关注的议题的。进入到2000年后，中国电影和西方慢慢越来越难找到共同话题。

　　本身电影是舶来品，就带有一个话语权的先天性缺失。西方世界的人发明了电影，他们的人文艺术传统，决定了电影是什么。

　　从这个角度来说，西方世界的人并不在乎中国人在拍什么，因为他们决定了议题是什么，他们站在世界的中心，我们拿电影去进贡，去获取认可，自然而然出发点就变成了要迎合他们需求。

　　包括欧洲电影节每年评审团的组成，并不是说世界各大洲的艺术家来一个，均衡的组合，而是欧洲本土，或者欧洲教育、工业体系下的艺术家，占据绝大的比例。

　　很多议题，是西方世界正在经历的，与东方的世界毫无关联。硬凑只会显得形式虚无，内容空洞。

　　我们回望两部独一无二获得西方认可的东方影片，唯一的金棕榈《霸王别姬》，唯一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《卧虎藏龙》。他们在外壳上，是东方式的奇观，但在内核里打造的是情感。

　　华语电影要往外走，真正重要的是在情感上找到世界性的语言，而不是在议题和形式上去靠拢。

　　人类的活动，存在一种“博物馆”心理，就是收藏和展示辉煌。电影节在某种程度上，也具有这种功能。获奖影片，一定是名流千古的绝世好片吗？并不一定，它们大概只是凭借议题，蹭热点拿下了奖项，是二流的选择。

　　但是它在某种意义上，可以呈现过去的这一年的变化，帮你理解这一年的世界。

　　《冷战》虽然拍的是上一次冷战时期的故事，但也可以看作对未来世界的预言。我们现在可以和片子里的男女主角一样，较为自由的穿梭在所谓“铁幕”的两边，但我们的情感，到底应该何处安放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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