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舒最经典的《喜宝》将拍，郭采洁合适吗？

　　英美文学里，两位女作家的作品改编，最易受到争议：简·奥斯丁和阿加莎·克里斯蒂，同一故事不同版本，多年后放一起提及，粉丝之间还要气急拍桌。

　　国内，则是张爱玲和亦舒。前些天，亦舒的《喜宝》宣布要开拍，定下的演员是任达华和郭采洁，读者坐不住了：啧啧啧，哪像外表秾艳内里冰霜的喜宝。

　　亦舒笔下的原版喜宝是什么样？

　　书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有三处外貌描写：

　　第一处是与勖聪慧相识不久，两个女孩换衣打网球，单纯的勖聪慧对她大叫：“你的胸脯这么大？”；

　　第二处是勖存姿在剑桥金屋藏娇后，半夜悄悄来她床头看她沉睡，连着对她说三次“你睡着的样子真漂亮”“你怎么可以不洗脸都这么漂亮！”；

　　第三处是她回忆过往，青春觉醒时利用男生对她的好，因为自知“因为我长得漂亮”。

　　身材丰满、骨架玲珑，恃靓行凶却无天然好品位，问勖存姿要第一个首饰就是麻将牌一样的蓝宝钻戒。

　　这就是姜喜宝本人！

　　她的个性也非含蓄东方款，坐在小花园里对陌生人发牢骚嘲讽命运，直接到泼辣，衬得勖家人个个如戴了面具失了血肉。对旧男友、对纠缠自己的阔公子、对勖家人的麻烦公案，她都雷厉风行。

　　几次勖家大事，她出面力挽狂澜。勖家老爷说用一堆果断坚毅形容她之外，勖家独子还要主动让贤，再三确定：“你是我爸爸理想中的儿子。”

　　一方面，她将“我要很多很多爱”放在理想人生首位，另一方面，她对得到这爱的所有付出，就是等待、衡量、挑剔。

　　她与母亲相依为命，几次离别都用理智伪装成体面，拒绝更深的连接，以隔绝恐惧与悲伤。

　　在前男友或新欢示爱时，她抓住对方那点人性之懦狠狠剖析，对方如果爱得不是百折不回至死不渝，那么就是“你其实根本不爱我”。即便勖存姿送她城堡，为她杀人，她最后还是摇头“方式不对”。

　　她抱着手臂站在山头，只管当情感关系中的差评师，只想挑一个完满无缺的爱人。其实她的内心，比这些尝试者、疯狂者、不懂方式的蛮力者更怯懦，他们至少还尝试，还付出，还以给予换取所得。

　　她用好看姿态藏住“我根本不敢建立真正的关系”，掩藏住内心的恐惧。

　　她用美貌、智力和泼辣向别人证明自己的独特价值，但她打心眼里，自己对此都不自信。

　　她用挑剔掩藏了不敢信任关系、无力建构健康关系，用金丝雀的苦恼，掩盖住她对生命无真正追求和好奇，对法律学业，说放弃就能放弃。

　　她用泼辣的力量，遮住她没有能独立生根发芽的真正力量。她只在乎被爱，在乎能让她被爱的资本，为此她会扮演儿子、情人和母亲，但这些角色之外，她是谁？外表再魅力四射，内里她始终是那个因为被父亲抛弃而崩溃的小女孩。

　　这样一个喜宝，郭采洁适合吗？

　　现在提起郭采洁的银幕形象，大家想起来的都是“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就像一盘沙，风一吹就散了”的顾里。

　　但把角色浅薄都怪在演员上，不公平。看一个演员有没有塑造人物的能力，要看她在构建人物的能力，与自身的经历体悟。

　　郭采洁年幼丧母，母亲在生弟弟时难产去世，她姐代母职多年。她记得妈妈衬衫的味道，身边始终留有妈妈当年签过字的学校联络簿，以小小字迹，纪念与妈妈的连接。

　　喜欢音乐，以歌手身份出道，在小众文艺片里获得声名。成名后，还是念着歌手梦想。

　　当初出演《小时代》，也遭遇非议不少，被书迷质疑能否扛起女王大旗，她终究还是在质疑声里，颠覆过往小清新派的角色形象连演四次那位虚张声势的女王。

　　转头又重回台湾电影里，演一个身心俱被侵犯的破损女生。

　　这样走过小半生的女人，我不觉得她的力量会少过师太笔下半个世纪以前的直爽少女。

　　因为样貌的关系，也因为东方文化对女性角色的限制，她出演过不少少女。

　　《一页台北》里，她清新派的少女。在诚品书店工作的Susie，会对喜欢的男生跳摇摆舞，会和他在街头狂奔躲避追捕，稚嫩、天真、怯懦。

　　《小时代》里，绷着脸、眼神跳着火焰，铿锵念着肤浅的台词，把脆弱化成女王妆，贴在脸上，催眠自己和观众。

　　《不能说的夏天》里，她被教授戴立忍诱惑，身心俱碎，所有观念摇动，在两位女律师的帮助下，艰难地进行自我救赎，那几乎是个把自我的碎片重新黏合的艰难过程。

　　这些角色都是在寻找自我阶段的少女，只是她们寻找方式不同，有的依靠关系，有的依靠物质，有的依靠被权威肯定。生命遭际也塑造了不同的性情，柔弱或强悍，怯懦或急躁。

　　郭采洁对这几个角色的把握，虽不惊艳，但也没有失手，表演与电影整体气质都是契合的，可见她对这阶段少女的内心能吃得住的。

　　喜宝同样也是这个阶段的少女。只要剧本有足够空间，供她展现人物层次，别停留在物质狂想和玛丽苏体质上，这个角色对她来说，或许能成为过去所有少女角色中最深刻丰满的一枚。

　　唯一的难点，是如何在姿态上说服观众。

　　（1988年李欣颐导演的《喜宝》）

　　喜宝有让半老头子不沾手指就送苏格兰城堡的魅力——这一点其实换任何演员都做不到，少了师太独有魅力的语言环境的襄助，你往现实里瞧瞧，那么多倾国倾城又努力往豪门里钻的美人，谁得到了那种夸张盲目的爱？

　　《喜宝》出版这么多年来，一直以被误读的方式传播着。

　　太多人忽略师太安排的灰烬末尾，忽略其中许多草灰伏线的细节，强行代入喜宝的人生，只喜滋滋地对着大宅子和如父兄的爱幻想。

　　其实在这本书里，师太极为生动地描绘了这类非常典型的父权社会里的缺爱少女，上得青云却活成灰烬的过程。

　　重男轻女的父权社会里，许多女孩出生即被父亲忽视，于是她们毕生理想就是征服他，获得他的肯定与关注。有人用无底线的顺从来求，有人以拳打镇关西式的力量来求。

　　亲生的那个没希望，下意识地把其他男性，师长或伴侣，当做理想父亲，百计全出地渴望他的赞美、肯定、关注与照顾，还要对方一次次证明这是无条件的爱。

　　这样的女孩，无论看起来再精彩漂亮，但脚下无根、内心空洞，在争取对方关注时，她们生机勃勃，但一旦理想父亲离开，就会瞬间失魂落魄。

　　如何为自己活，是她们一生都没学会的课题。即便在情感关系里，她们也只会争斗，不懂构建。

　　喜宝以性感诱惑勖存姿，以智力与性情征服勖存姿，以母亲姿态照顾他、接收他家所有事、替他当家。但独独不会把握好边界，给予对方理解与接纳，积极与对方共情。

　　争抢之外的姿态，她们没学过。

　　这样的情感模式吸引来的，往往也只能是勖存姿这样内心匮乏的人。即便纠缠一生、理想中父母的角色颠倒互换，一个成死灰后，另一个只能成活灰。

　　（1988年李欣颐导演的《喜宝》）

　　比起郭采洁出演喜宝是否合适，我更好奇的是，《喜宝》上映后，大家观感如何？

　　若还是看不到这锦绣堆终究一片灰烬的结局，只乌泱泱的代入主角际遇意淫城堡与钻石，这半世纪，地球算是白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