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庄王三年不鸣，其实是被监禁了

　　原标题：楚庄王三年不鸣，其实是被监禁了

　　楚庄王三年不鸣，一鸣惊人，三年不飞，一飞冲天的事迹，因儿童历史故事《中华上下五千年》的普及，更加飞入寻常百姓家。这则故事最早典出《韩非子·喻老》：“楚庄王莅政三年，无令发，无政为也。右司马御座，而与王隐曰‘有鸟止南方之阜，三年不翅，不飞不鸣，默然无声，此为何名？’王曰：‘三年不翅，将以长羽翼；不飞不鸣，将以观民则。虽无飞，飞必冲天；虽无鸣，鸣必惊人。’”

　　▲《东周列国·春秋》楚庄王，张光北饰

　　意思是，楚庄王都当上大王三年了，期间从不发布号令，也不管朝政上的事，大家一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。直到终于有个人实在憋不住了，跑去打哑谜：“南方有个鸟，三年不展翅一下，既不飞也不叫，默默无声地活着，这是什么鸟？”

　　楚庄王什么人？那是秃头上长痦子——明智（明痣），一听就知道是在暗喻自己，解释说：“这鸟三年不展翅，是为了把羽毛长好；不飞不叫，是在观察底下老百姓到底是咋想的。别看他现在不飞，一飞起来必定冲上云霄，虽然现在没叫，等他叫的时候，让全世界都看着他吧。”

　　▲一飞冲天

　　听起来，完全是一则老板试探员工的套路故事。后来，太史公在《史记·滑稽列传》里也借用这则典故，说齐威王刚即位的时候，比楚庄王还过分，天天忙着莺歌燕舞、酒池肉林的生活，把大事都交给底下大臣干了。所谓上行下效，老大都不关心国政，其他人凭啥狗拿耗子，自己给自己找麻烦？百官集体玩嗨了，导致齐国被当时世界上几个周边强国蹲点虎视眈眈。一直到有个叫淳于髡的出来叫停，说了一通楚国人一毛一样的话，把齐威王一语惊醒，也立誓“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；不飞则已，一飞冲天。”

　　▲齐威王：谁还没有只鸟？

　　不过，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，大多数人都只认可是楚庄王的版本。

　　实际上，这两则故事的真实性都不太高，韩非子是编故事高手，因为楚庄王身上的事迹，正巧借用他来当男主角了，而《史记》搜集百家资料，大概觉得这故事挺有寓意，也很励志，就也给借用了下来。那么，抛开齐威王，楚庄王为啥会被韩非子拿起笔来编辑呢？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？

　　可以说，楚庄王即使没有“三年不鸣”，在刚即位的时候，也是踏踏实实过了几年被大臣控制的日子。差不多属于被监禁的范畴。

　　这就要说到楚国复杂的政治环境了。

　　楚庄王是春秋五霸之一，春秋时期的楚国，国政大权基本被楚王、令尹（相当于宰相）、司马（相当于军委副主席）三大巨头职位平分。而除了楚王是父子代代相传，令尹和司马两个职位，在楚庄王及以前，基本都由楚国一个庞大的家族——若敖氏掌控。

　　若敖氏的祖先，也是楚国先君的子嗣。楚国在西周末期有一个国君叫熊仪，死后被葬在若敖，因此也被大家称为楚若敖。而根据春秋时期的规则，嫡长子继承君位，其余儿子则按封地（住处）、官职、老爹谥号等来取氏（男称氏，女称姓），熊仪的小儿子就以若敖为氏。后来，这个小儿子又因为功劳被大哥熊坎（楚霄敖）封在斗地，享受斗地人民的供养，所以，斗也成了他的氏，全称为斗伯比。

　　熊氏、若敖氏、斗氏，都是他的氏。但根据得封地盘成为开宗人物已经是很值得夸耀的事，所以基本上，在得氏以后，自家就极少再称前面的氏。斗伯比家经过几代繁衍，子子孙孙们也很争气，其中一个后代又得到“成地”，分出一支成氏家族，所以，成和斗，总括起来都是若敖氏家族的成员（再往上追，大宗都是熊氏）。前文《为啥秦始皇不能叫嬴政、赵政？解剖先秦男子称谓法则，从姓氏说起……》已经解释过先秦姓氏问题，可参详。

　　楚国的着名令尹斗伯比、子文（斗谷于菟）、斗廉、斗祁、斗勃、斗般等，都出自斗氏，成大心、成嘉、城濮之战中不听楚成王使唤，非要跟晋文公君臣一决高下的子玉（子玉又名成得臣），都是成氏家族成员。楚国司马中，子良（子文的弟弟）、子西（斗宜申）、子仪（斗克）、子越（斗越椒）等，也都出自斗氏。等于说，这些都是若敖氏家族的势力。当然，这期间，若敖氏家族自然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，楚国王族衍生出来的家族不少，若敖氏在春秋前期一家独大，要感谢他们家族中出了一位伟大总理子文（具体事迹不多说了，参考成语“毁家纾难”）。

　　比起春秋其他国家，楚国是一个相对君王集权的国家，所以，若敖氏越来越庞大，终于也就跟楚王产生了抢饭吃的矛盾。削弱若敖氏，就成了几代楚王需要提上日程的事。城濮之战失败，楚成王命令成得臣、斗勃自杀（斗勃没自杀）、子西（斗宜申，自杀时绳子断了被救），改任另一支大族蒍氏的蒍吕臣当令尹，就是明证。（蒍氏家族中后来又有蒍贾、蒍子冯等人担任楚国的总理和司马，包括楚庄王时期着名的总理孙叔敖，也是蒍氏家族中人。）

　　不过，蒍氏终于抵不过家大业大的若敖家族，蒍吕臣当令尹期间，不过是先努力维护自己家利益，很快就死了，令尹又回到了当初给子玉当小弟的斗勃。斗勃被后来的楚穆王诬陷自杀后，令尹再次去到子玉的儿子成大心手里。转来转去，还是若敖氏家族手中。

　　成大心（孙伯）死后，弟弟成嘉（子孔）继续。

　　成嘉刚上台一年，楚穆王领盒饭了，终于轮到了本文的第一男主楚庄王即位。

　　现在，再来看看楚庄王为啥“三年”不能发布号令。

　　楚穆王刚死，听说楚国没了老大，周边的几个舒国腰杆子又直了，就想趁火打劫一下。作为令尹，成嘉自然不能让楚国的霸权地位下降，带着太师潘崇一起去打击群舒，让司马斗克和公子燮一起留守国都。结果，公子燮早就想当令尹，而现在令尹坑里蹲着成嘉，于是，公子燮联合不安分的斗克，派人刺杀成嘉。结果是“城郢而使贼杀子孔（成嘉），不克而还”，刺杀失败，俩人又怕成嘉回来报复，就把楚庄王绑了票，准备“挟大王而自重”。俩人初步计划到商密去，这里曾是鄀国首都，也是斗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（当初秦国攻打鄀国，斗克奉命援救，就蹲点在商密）。

　　▲楚庄王，张光北

　　一行人浩浩荡荡跑着，到了庐邑，庐地长官庐戢梨和叔麇知道情况后，开启“燃烧吧！大脑”活动，想出了个主意把斗克等人吸引了进城，然后杀死乱臣贼子，成功解救楚庄王。这样的楚庄王，你猜他能不能鸣一鸣？

　　斗克死了以后，成嘉在当年也病死，这下，令尹和司马又空了出来。接下来的令尹接任者是子文的儿子斗般（子扬），司马的接任者叫斗椒（子越，也称斗越椒）。

　　关于斗越椒，很值得一讲。斗越椒是子文的弟弟子良的儿子，他出生的时候，作为斗氏大家长的子文就去围观了，结果听到斗越椒的第一声啼哭，子文就紧张了——这孩子哭起来跟豺狼一样，将来肯定是个祸害，赶紧杀了他，不杀，我们若敖氏家族可能都会因为他灭亡。子良心说，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舍得，没搭理子文。

　　子文忧心忡忡，到临死之前还记得这事，把全族的聚集起来开会，做临终嘱托：“如果一旦越椒上位当执政官，你们就给我撒开脚丫子跑，不然全家就完犊子了。”说完，子文又很伤感自己死后的幸福时光，“鬼也想要口香火啊，唉，若敖氏家族的鬼要挨饿了。”意思是，子越会掀起血雨腥风，最终因为他导致整个若敖氏家族被毁灭。

　　子文的预言准不准？我们接着看。

　　斗般当上令尹，子越很不服气，同时蒍氏家族中的蒍贾也杀了一波反扑。别说三人成虎，两个人也可以搞事情，蒍贾当时任职工正的官，掌握百工，借机就联合了子越，诬陷子般要造反。楚庄王这会儿一点话语权没有，也乐见其成，心想你们就互相伤害吧，顺势把子般撸下来杀死。接下来，按照顺序，是子越顺利更上一层楼当上了令尹，蒍贾也跟着升级，成了司马。

　　看到这里不禁让人产生一个疑问，怎么楚国令尹像走马灯一样频繁更换，换来换去却还是若敖氏呢？仿佛他们自己按规则内定继承就可以，完全不用通过大王。而司马的任命，除了偶尔插播一个蒍氏人，其他也都是若敖氏。

　　楚庄王还怎么让我装逼让我飞？

　　▲楚庄王：我不上朝了，你们自己玩吧

　　话说回来，俗话说，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的人，最终也会因为利益而散。前面合作的时候，子越和蒍贾亲如兄弟，有事一起做，有人一起怼，现在各自得到想要的了，子越又寻思着怎么整死蒍贾，在司马的位置上安排上自家人。

　　▲《东周列国·春秋》斗越椒

　　子越有了这个心思，蒍贾还完全蒙在鼓里，于是，后下手遭殃的蒍贾被囚禁轑阳，接着很快就被干掉了。接着，又带着若敖氏族人跑到自家的武装基地，准备对付楚庄王。

　　楚庄王在这几年虽然没啥存在感，但也不是大傻子，作为一个鼻子上挂灯笼的明眼人，在子越秘密活动期间，楚庄王也暗自组织了自己的势力。

　　不过楚庄王究竟没啥实战经验，心里没底，就派人和子越谈判，打算用前面三代祖宗的子弟们作人质，换取一个和平。这样一来，子越接受也好，不接受，也好激励三代王族的人壮着胆子跟子越奋力一搏，咋样都不吃亏。子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，我要那么多王子废宅干啥？

　　没办法，楚庄王只好当面锣对面鼓地和子越硬核对战。

　　▲对峙

　　当年七月初九，双方在皋浒开战，子越也是位着名的神箭手，弯弓搭箭就要射楚庄王。第一箭咻地飞出去，一路飞过车辕，穿过鼓架，射在了铜钲上——偏了。时不我待，子越登时又发出第二支箭，依然飞过车辕，穿透了车盖，还是偏了。

　　▲一射、二射，吾射不亦精乎？

　　不过，这种狂狼的力道和锋利的箭头，已经让楚庄王的部队发出一阵阵倒吸一口气的嘘声了。大家开始畏畏缩缩，不自觉地往后慢慢移动。打仗所谓一鼓作气势如虎，如果士气衰了，什么都白搭。楚庄王赶紧派人做了一通阵前军事动员，解释说：“我祖先楚文王打息国的时候得到三支宝箭，被子越椒偷去了两支，刚刚他已经用完了，现在，是我们表现的时候了！”接着，又给大家吼了一通加油加油加油的口号，军士们才开始开始站直了点。

　　楚庄王趁势击鼓，楚军出击，打破子越的队伍，灭了若敖氏。

　　当然，若敖氏还有漏网之鱼。楚国发生动乱的时候，主管对大王指指点点的箴尹斗克黄刚去齐国出差回来，走到宋国境内，才听到若敖氏叛乱的消息。底下人赶紧劝他不能回国，斗克黄表示，国君派我出去的，我还没回复使命呢。丢弃老大的命令，谁会接受我？我逃到哪里去？于是跑回楚国给楚庄王复命。楚庄王听完出差述职报告，也没为难斗克黄，只是让他退下回家。不过，斗克黄哪敢回家？自动跑到法官那去求关小黑屋。

　　楚庄王听说后，也纠结了一会儿，想起先总理子文的丰功伟绩，感慨道：“子文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后代祭祀，怎么劝国民向善？”意思是，好人都没好报，子孙都要受屠戮，以后还有人敢当好人吗？于是，楚庄王恢复斗克黄官职，又给他改了个名字“生”，大概意思是——放生吧。

　　▲鼎有多重？可以搬到楚国去不？

　　到这会儿，楚庄王已经真正掌握了楚国全部内政，于是找到了隐居的蒍旁支蒍敖来当总理（就是孙叔敖），大刀阔斧改革，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，楚庄王飞了！一鸣问鼎，一飞称霸！

　　▲扛起我大楚大旗

　　大梁如姬/原创首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