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秦最有侠义精神的墨家为何成为暴秦制度的帮凶？

　　原标题：先秦最有侠义精神的墨家为何成为暴秦制度的帮凶？

　　原题：锄强扶弱的墨家居然是暴秦制度的帮凶！

　　在很多人的心中，锄强扶弱的墨家象征着以弱抗强的侠义精神。但历史的发展和新出土的考古发现证明，最有侠义精神的墨家，最后成为了秦政帮凶。这是因为墨家本身出身低下，不受待见。秦国的国情，以及秦国的政治诉求和文化背景，都为墨家提供了机会。而商鞅变法之后的秦政，更是非常接近墨家理想的国家设计。墨家的组织结构也为秦国所欣赏。

　　所以最后在秦国的墨者成为了秦政帮凶。原本美好的“民主集中”思想和类似于“哲人王”的理想，在现实中与理想背道而驰。虽然结果会让墨子大吃一惊，但却是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的事。

　　墨家的文化源头与社会来源

　　墨子其实在文化上属于东夷后裔

　　围绕着墨子的出身，从古到今人们打了不少嘴仗。但是大致可以肯定的是，墨家与宋国，还有东夷各诸侯国的关系非常大。

　　东夷原本和殷商关系密切。他们天性柔顺，手工业比较发达，而且迷信鬼神。但是后来在西周的征服和两次分封之中，对周人坐壁上观，甚至支持商人叛乱。所以这些小国的地位都不高。在齐鲁等周人建立的殖民地里，这些东夷人基本上属于受压制的对象。在春秋争霸中，这些小国也陆续被齐国、鲁国和吴国等势力兼并。所以墨家站在弱者一边的立场，推崇鬼神的主张，可能和东夷的文化有关系。

　　和孔子一样 墨子的出生也和殷商有巨大联系

　　此外，墨子本人和墨家的核心弟子都有工匠的经历。比如墨家首领的称号是“巨子”，而“巨”的本意指的是工匠手持的仪器。由于工匠在四民之中的地位不高，所以墨子会被其他诸子和贵族称为贱人和役夫。

　　所以无论是在族群背景还是社会结构中，墨家都是处于受压制的一端。这和站在统治者一边的儒家、道家，还有法家都很不一样。

　　虽然是为弱者发声，而且在实践中制止了楚国对于宋国的侵略。但是墨家的不遗余力，并不是真的为了锄强扶弱。和儒家一样，他们也是有所求的，也在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。

　　墨家按照西周的分封等级 属于下等人

　　墨家的政权设计

　　墨家的思想粗看起来是非常温和大气的

　　墨家的某些理想听起来非常美好，比如社会灾难的根源是不公平与自私自利。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，就是要像爱自己一样去爱其他人。这就是兼爱非攻。因为天下言论非常繁杂，要让人民不迷惑。有归属感，就不仅要推举贤人为官。而且为了百姓的利益，百姓还要选举一个圣人当天下共主--“天子”。

　　为了避免忽视人民的意愿，在墨子的理想中，首先要由里长统一村民的意见。再由乡长统一乡民的意见，最后逐级统一，直到所有的意见逐级统一到天子为止。如果其中某一级别的争论相持不下，统一不了，那么就由上级拍板决定意见。而天子的主要作用，就是推行兼爱非攻的理想。奖励兼爱的人，并惩罚不平等者。这样民众选举出的天子，就能统一天下的思想，避免无谓的争论了。这样的逐级统一，其实违背了文化的多元性规律。

　　墨家理想的政治制度设计

　　有人也许会问：权力如此集中，万一天子迷信暴力，推行暴政了会怎么办？墨子当然有自圆其说的方法，即天子一定是最贤良-最圣明-最伟大的。而且有此等圣明的人担任三公，分封了次等圣明的人成为诸侯，诸侯又分封了次次等圣明的人担任大夫。就算国君不圣明，他头上的天鬼可以监督他的暴行，在推行暴政时恐吓他。但是一般的情况是，暴君们自己神志清醒，然后用鬼神去愚民。至于寄希望于君王的圣明，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
　　然后为了防止腐败，人民发现乡长有做得不好的地方，便告诉乡长。以此为操作方法，层层上报直至国君。如此方法乍听之下赋予了人民极大的监督权，并且鼓励公共讨论。然而，如若这种政治理想真的被付诸实施，百姓与统治者的关系必然是毫无隐瞒、有话就说。墨子主张君主要耳听八方，其实就是严密的思想禁锢。

　　墨家推崇的绝对贤明君主 最后催生了秦始皇这样的人物

　　因为墨家思想来源于手工业生产者与农民，所以墨子厌恶统治阶级的繁冗礼法与各种剥削。他主张一切仪式应该从简。虽然这是从维护百姓利益的角度考虑的，但一位排斥文化很容易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文化真空区。

　　最后为了实践理想，反抗他们所鄙视的贵族礼制和压迫。墨家发挥工匠的专长，一面十分注重研究守城与弓弩技术等实际技能。一面组织了体系严密的武士集团，为本学派或者接纳他们的政治派系效死忠。因为极度迷信本学派的理想主张，所以这些人在战斗中经常死斗到底，决不后退。

　　因此，一旦墨家理想真的被付诸实践，“民主集中”很容易导致集体暴政。然后集体暴政会演化出极权的，还带一点鬼神色彩的政体。所以墨子被孟子批判为禽兽，不仅仅是对墨家漠视等级礼制的批评，也有对墨家极端化倾向的担忧。而相比于儒家，后来的法家反倒对墨家的实干精神表示同情。

　　墨家弟子对于技术与军事的研究是非常重视的

　　秦国与墨者的结合

　　战国恰恰给了墨家人以巨大的舞台

　　在墨家入秦之前，墨家已经在天下有很大的名声。但是在有贵族传统的国家，包括深受周文化影响的国家，都不敢使用墨家。墨家的主要成绩是阻止楚国攻宋和阻止齐国攻鲁。除此之外，因为善于守城，所以他们会被一些诸侯的贵族封君接纳，为自己保卫城池。

　　正与墨家发生关系的主要诸侯国是秦国。秦人与墨家最早接触的时代，大致是秦孝公的父亲--秦献公的时期。此时的秦国在文化上戎狄化，与中原的礼仪世界比较隔绝，还有很多东夷和西戎习俗。比如为去世的国君杀死大量人陪葬，还有以公主投河祭祀等等。而且在秦献公之前，秦国接连七位君主权力萎缩，内政由大贵族把持着。甚至连国君的废立，也是由庶长们说了算。

　　秦国因文化问题 经常被其他诸侯斥责为蛮族

　　此时秦国东面的魏国。魏文侯和魏武侯正在使用李悝、吴起、西门豹和段干木等儒家和法家人士变法。尝试着加强集权，鼓励农业生产并增强军备。在战略上，以晋国继承人自居的魏国，继续执行晋国封堵秦国的策略。魏国也正是乘着秦国的内乱，将秦国的河西之地夺走。名将吴起治理魏国河西期间，也是对秦国执行强硬政策，甚至计划过西征攻秦。这一系列动作，都给在魏国流亡的秦国公子赢连以巨大的刺激。

　　所以在魏国蛰伏了30余年等待时机之后，赢连最终趁机回国。他发动政变上台，并开始推行他的新政改革。

　　吴起被杀引起的风波 让墨家大量投奔秦国

　　差不多也是在这一时期，支持吴起变法的楚悼王去世，楚国旧贵族对吴起反攻倒算。吴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，为楚国变法献上一计：射杀国王尸体的贵族要被诛三族，所以吴起背着楚王的尸体避难。

　　在吴起遇害之后，楚肃王根据楚国法律，清算了70多家叛乱贵族封君。其中就有与墨家交好的阳城君。墨家的巨子孟胜曾与阳城君有约定，要为他守城。最后孟胜带领弟子去为阳城君守城战死。孟胜死后，墨家剩下的一派辗转来秦国。由于刚刚失去了靠山，墨家需要寻找新的依附者。而且秦国正受到魏国的威胁，扶持弱小势力抗击强国，也符合墨家的一贯主张。

　　秦国人的野心让他们非常乐意接纳墨家

　　秦国作为一个礼乐粗疏的诸侯，和戎狄一样缺乏信义。但是注重实际利益，而且乐于引进外来的人才。秦穆公时代，秦国就从东方和西戎引进过各种外来人才，这次对墨者也是来者不拒。加上秦献公目睹了魏国的变法模式，因此也看中了墨家的主张，认为墨者能为自己加强中央集权。于是秦国开始了与墨者的合作。

　　在秦国的改革方面，秦献公扩大了国君直接控制的县，压缩贵族的封地。在民事组织上，秦献公参考东夷人的传统和他在魏国看到的集权体制。在秦国初步建立了伍长连坐和什长连坐制度，让民众相互监督。这一政策，其实暗合了墨家的基层政治体制。即民众相互监督，相互说服。此外，很可能是接受了墨家葬礼从简的主张。秦献公在国家层面，废除了秦国历史悠久的人殉习俗，更加爱惜财力和民力。

　　墨家还帮助秦国国君转移了自己的都城

　　最后在军事上，为了摆脱旧贵族盘根错节的旧都城雍城。在墨者的规划和帮助下，秦公将都城搬到了靠近魏国河西地区的栎阳。一方面表示与秦国贵族划清界限，另一方面表示要以都城为前线指挥部，向魏国夺回失地。

　　在守城与军事方面，墨家在军事上为秦国提供的种种建议和援助。主要记录在《墨子》一书的《迎敌祠》和《备城门》等篇章里。比如墨者们担任了秦国的守城长官“守”和“尉”。他们的主要职责是防谍杜奸，严格执行罪罚，还有训练基层军官及士卒射弩技术的责任。墨家近似于敢死队的武士集团，往往也是秦军守城的核心力量。对于大贵族的子弟，秦献公也委托墨家人士加以看管和监督。在作战时，墨家人士会监督这些贵族子弟去守卫城楼，一旦违背了军令或者执行命令不到位，就要被斩。

　　墨家子弟本身也经常组成精锐突击队参战

　　在具体的技术层面，面对魏国的直接威胁。墨家结合秦人好斗且全民皆兵的戎狄习俗，主张士兵和妇女、老弱、儿童在战时全民皆兵，各尽其能。不同守城人员，比如官吏、人民还有女子都要穿戴不同色彩的战袍和徽号。举红旗时发动火攻，举白旗时投石，举黑旗时泼水。全体人员要做到进退有序。此外，墨家总结了20多种当时的常用攻城技术，并列出了对策。

　　在武器制造方面，墨家重视远射武器的开发。根据后来墨家的整理，入秦的墨家设计过“转射机”和“连弩之车”等远射武器的蓝图。

　　在21世纪被大吹特吹的秦弩 其实也有赖于墨家人的帮助

　　转射机是一种大型弩机，下部需埋入地下加以固定。机弩可进行旋转，具有较大的转射角。使用的时候需要一人为主一人为副。

　　连弩之车需要十人同时进行操作，、车之上配备有瞄准仪，可以上下调整角度。这种器械可搭载两种弩箭， “矢”与“小矢”。矢是可以回收利用的带绳大箭，射出后可用轮轴回收再次装填。小矢则属于一次性消耗的用具。一台连弩车可装载弩矢六十枚，和更多的小弩矢。

　　在墨家的协助下，秦献公增强了秦军的军力。公元前364-公元前362年，秦军连续四年对三晋主动出击，四次大获全胜。其中公元前364年，秦败魏军于石门，斩首六万，连周天子都前来道贺。所以墨家参与的秦献公新政，是为后来的商鞅变法打下了基础。

　　电影《英雄》中的秦军连弩

　　秦墨的命运

　　没有墨家的成就 商鞅根本不会看上秦国

　　后来的商鞅变法，则大踏步地推行集权政体。这种政体的理念在于打散固有的宗族组织，把家庭变成一个个小家庭。通过鼓励耕战，压制私营工商业的方式。以利出一孔的方式压榨民力，让百姓变成供政权驱使的战斗和生产工具。这在无意之间，与墨家主张全国上下勤劳生产是重合的。

　　在文化上的愚民政策，既兼顾了秦人的风俗，也在无意识间迎合了墨家反对复杂礼乐的主张。虽然底层的百姓很少能通过军功爵制实现身份的转变，但是这一制度的设计，也满足了墨家推举贤人，依据才干授予官爵的主张。

　　秦国的军功爵制度 在表面上满足了墨家人的政治诉求

　　后来中央集权的秦国，其君主秦王在墨者的眼里，似乎也很接近他们理想的圣人。通过郡县制度和告发举报制度，逐级地控制百姓的言论和思想。通过户籍制度限制人口流动，就连商鞅都作茧自缚。在逃亡中因为没有身份证明而没人敢收留他。这样一来，秦王就能做到上传下达，耳听八方了。

　　正是因为如此，很多墨者悄无声息的融入了秦国官吏系统和军队之中。虽然没有留下名字，但确实发挥过不小的作用。例如在湖南的里耶秦简《为吏之道》中，就出现了墨子典籍中的原话：（为天下）应当兴利除害。也是承认墨家对秦政的贡献。墨家巨子腹 的儿子杀了人，念及墨家以往的功劳，虽得到秦惠王的赦免，但腹 仍坚持“杀人者死”的墨者之法杀了他儿子。能够在法制森严的秦国动用私刑，可见墨家在秦国其实有很特殊的地位。

　　那么，墨家的功绩为什么被掩盖了呢？

　　文化禁锢其实非常对墨家人的胃口

　　最后的结局

　　秦国的成功 恰恰意味着墨家的末日

　　虽然秦墨以中下层军官、官吏和工匠的身份，协助秦国完成了统一。但是秦政的胜利，本身也意味墨家学派的失败。秦政将人民原子化，然后榨取民力的做法，与墨家反抗压迫的护民理念是完全相反的。虽然秦政的某些具体环节和统治技术，与墨子的尊重贤人的同一思想有相通之处。但是秦政也说明了：墨家理想一旦实践，很可能就是极权政体。

　　或者说，墨子的设计就是矛盾的。因为爱是发自人内心的自然情感，是不能被强加的。一个告诉全体人民一起感动，一起去爱世界的政权，肯定不是一个来自人民的政权了。

　　暴秦这样的政权 怎么可能有人去真心的爱？

　　由于嬴政统一后，法家对于其他思想的抹杀，以及汉代复兴的儒家对墨家的攻击。所以墨家在秦政中的作用，很容易被低估。

　　现在，中学语文课本收录了墨子游说楚王并拯救宋国的精彩故事。如果断章取义的阅读这个故事，确实很容易觉得墨家非常仗义。但全面地看了墨家的作用和主张，就会发现他们其实不是以弱抗强的侠客。而是一群军事技术高明，但是在政治主张上有逻辑漏洞的极端分子。